重回困惑與天命之境
一個慢慢踏進不惑之年,另一個則知天命,要明白對方的身體狀況也有難度吧。周書毅笑言,沒經歷過,當然不理解,「我每天一點點去嘗試,看看她的極限是甚麼,結果比我想像的更誇張,體力也比我想像中好很多很多。」三年前,他給CCDC舞者幾堂課時已察覺舞團很有趣,大多舞團的年紀上落不會差太多,在這裡有新生代、中生代,也有資歷較多的人還在詮釋作品。「她的狀態很不同,在課堂上很堅定……她的身體有很長的歷程,你會發現她的界限,也是她的優點,所以我從『限制』出發。」他笑言自己好像是在寫小說,以喬楊為中心來取材,又用身體感受主題,再與創作夥伴碰撞,最後在劇場內以她為一面鏡,反射當下生命給觀眾。他重視的不是樹上開了花,而是她的根跑到哪裏去,所以由去年一月開始,共花六個月來排練,甚至來趟尋根之旅,與喬楊同遊陝西寶雞市家鄉及接受舞蹈訓練的地方。「『喬楊』對我來說,不只是一個人名,她像是一棵長了55年的樹。」
你感受到身體的變化嗎?「非常感受到,也是非一般的感受。」當喬楊決定接受獨舞演出時,心裡其實很擔憂,深怕對方把自己的強項扔給她,「我知道書毅的身體很棒,靈活關節,自己做不了那些東西,而那種質感是他獨有,我達不到他的要求。」怎料,他把喬楊過往所學的都洗刷掉,由最簡單的開始做起,「當時我就像木頭人,每天的工作量,就像上了一台或一台半的演出。回家後也很痛苦,心想著我有這麼笨嗎?我對他說,你跟我這樣排,我根本不會跳,他說,不要緊,慢慢來,我們有的是時間。」
兩星期後,她開始發現身體有些轉變,3月時開始敢嘗試不同動作,雖然她向周書毅打下「預防針」,或會因排練舞團的其他作品而把所學的通通忘掉;直至10月正式排練時,卻發現箇中樂趣,很享受自己的身體,「可能是潛移默化,他給你的東西已慢慢生長在你的骨子裡,你慢慢敢放開,不管是對抑或不對。我就明白為何書毅要那麼長時間,因為身體改變是需要累積。」
林老師:我不做回顧展 看見新的喬楊
林璟如曾為雲門舞集、優人神鼓等多個頂尖藝術團隊製作服裝,周書毅鍥而不捨地邀請林老師,甚至不斷給她看喬楊的錄影、相片等資料,因為沒有誰更了解55歲女性的身體變化,他認為老師是這次的關鍵及鎖匙。直到去年10月,林老師雖明白是次題材需要以成熟的思想去觀察,但她仍是考慮中,「我馬上到七十歲,我只想看一些不一樣的東西,不想做太老的東西,因為我不想做回顧。」當她來香港看綵排時,發現所看的不是喬楊,而是全新的她後,決定接受挑戰。她表示有不少台灣及香港的圈內人十分期待喬楊的獨舞,不是說要在舞台上跳得多好,呈現甚麼,因為告別作才會是這樣子。真正讓她感動及參與的原因是:「54歲,她願意用一個新的訓練,重新調整自己,試問哪一個舞者可以做得到?這真的很重要,真的是太難太難!我自己都已準備打包走人,跳得再好,也像是一個神主牌放在那個地方,哪有重新再學之說?」
不只是喬楊接受是次挑戰,周書毅亦表示這次算是他蠻大膽的一次,當提出一個提案後,腦袋卻完全空白,只以強大的好奇心支撐他創作。林老師呢?「我做服裝設計40年,這次幾乎是最困難,是心理上及整個思考的挑戰。」她一直以觀眾的角度看她,過往的獨舞服裝設計都是以某種環境、意境及世界來創作,這次需要讀懂一個人,純粹得很。快到從心所欲之地,她卻說自己的高峰還未到,笑言攀過這個困難後,肯定會去另外一個高峰,「她經過幾十年的舞蹈生涯,到今天有人為她做一個以《喬楊》為名的作品,這就是一個舞者的高峰。」喬楊一直以來感到誠惶誠恐,坦言自己是個普通舞者,只是喜歡跳舞,「這次陣容強大,那麼多的『星』來襯托我這個小人物。」即使如此自嘲,多年來的堅毅煉成她獨有的氣質及累積眾人的期待。周書毅說:「有很多人以為《喬楊》是自傳體,我覺得這個誤會跟事實都對,她亦可以是一個象徵意涵,我想帶出一個人的價值感……當周遭不斷變換跟淘汰,我們要如何看待人與環境?」
整個製作團隊經歷400天的創作,當中的困難在此一言難盡,但我從對話感受到的,是眾人不斷追求、熾熱且源源不絕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