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是一個帶儀式感的造紙工序,打碎紙漿、入框成形、瀝乾取出,便成一個平平無奇卻有無限潛力的暗啞平面。另一説書人邵美君取出紙人,緩緩撕下半邊,這便是故事的主綫——一個「半邊人」。敘事遵循一個典型工作日的結構,從上班到下班,從清晨到入夜。如卡夫卡的變形蟲,主人公醒來後照鏡,驚覺自己只剩下半邊,他便帶著半邊身軀踏上上班族的一日之旅,故事也隨不斷變換的立體書場景而進展,與從天而降的紅膠袋和小女孩共舞,在士多聽見老闆沉重講述一個五毫小孩的悲劇,辦公室的同事們瘋狂追捧一杯叫Luna Spring的潮飲,茶水間猶如神壇而同事變樣做機械運動,下班時路遇貓和雀仔在闊談理想與現實,然後貓姐帶領主人公追隨一無主孤「雲」到咖啡室,拾獲無字天書,從無法解讀到理解其中奧義,最後終於在一面鏡子中,呈現出「完整的」肉身。最後那句「宣言」——「合上眼,所有路都會出現;要走的路,都是對的」——無疑是創作者的落腳處。
立體書每翻過一頁,一個嶄新的天地繼而打開,成人觀衆略顯矜持,但小孩子都很直接,「哇~」出聲來,心醉神迷。簡單的紙張摺叠、擺放、拉伸,平面到三維,立起或位移,人物出場又退場,舞台切換質樸,原始簡單但在動人之處毫不遜色。而表現主人公迷茫和失落卻在人群中逐漸體會微細而實在的世情的那一幕,無疑是視覺效果上的一個高潮。只是在常見的鏤空靠背椅子上貼一個小人紙片,劉銘鏗以手電光穿透裝水的透明膠樽,投影打到背景牆上,配合上邵美君的旁述,一個找尋路向的都市靈魂,實的是人身,虛的是背景,瞬息萬變,呈現捉摸不定似有還無的朦朧漩渦,遠景近景伸縮變換,視覺美感簡致而詩化,如夢似幻。
轉到舞台左側,同樣以手電光透過底部有紋路的空玻璃杯,打向桌面上散置豎立的各式人樣,人樣大多不過一食指高,放大至牆上,便是都市中營營役役但姿態各異的美好光影眾生。使用的不過是平常生活物件,加之以細膩、精巧的設計和調度,便很可媲美用大量專業、先進的技術所製作出的舞臺效果。我想這個作品對於設計師/創作者(尤其是年輕一代)是一個很好的提醒,或至少展現了另一種可能性。
立體故事書的靈活和輕便很有利於巡演。儘管半邊人都市寓言還可以發展,因在目前的演繹中,缺失了「另一半」似乎並不怎樣影響到主人公的一日,這個設定便有點浪費了。其次是太注重用立體書講故事,立體書作為作品更多是背景,而非觀賞的主體,觀眾更被表演和舞台效果帶走。其實立體書本身很美,舞台上可否有更長的間歇邀請觀眾一起欣賞?
這作品是匠人以低度技術和日常萃取中築造出的美感教育。對於缺乏美感教育的香港,舞台設計師致力創作必定是好事。
觀賞場次
《不太完整的棲息 在大地》
2018年4月14日1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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