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似或相異,重要嗎
抱著對網上宣傳資料的印象走進刺點畫廊群展「聖青苔」,我羞愧自己對這個展覽也有著不切實際的預期。本以為視覺衝擊會強烈大膽,卻發現展覽比我想像中更微妙而沉靜,展示著八位女性或非二元性別藝術家對身體自我而誠實的作品。
步入展覽,會看見黃慧妍的廣告彩及水彩作品系列,分別以他《He》、她《She》、牠《It》為題,以模仿美國五十年代廣告的人物與文字,描繪著男性、女性與動物不同的形象:男人冷漠、女人無奈、動物則像活在另外一個星球般令人安心。性別(或物種)除了身體結構的差異,我們的靈魂本質上是否相異?如果我們坦然接受這差異,會否又墜入另一個把人性簡化為男、女(及動物)的陷阱?
這些疑問難以解答,更只會愈見複雜。右面是廖逸君的攝影作品系列——一男一女接近裸體地進行著各種互動,親密、天真又叛逆地玩弄著我們對身體的既有印象。 他們穿上和服、露出小腿,雄雌難辨﹔他們在身上黏上紅線,把兩人親密感物質化為可見的路線;他躺在餐桌上把木瓜放在下身,她拿著湯匙準備開吃……二人身體或有生理上的差異,卻無關重要。
身體是一場100%個人體驗
入口的另一邊是單慧乾的作品,藝術家將「化妝」化為女體身份的一部份:將臉上滿溢的化妝品抹在紙上成為人臉肖像,將焦點放在畫上誇張唇妝嘴巴的錄像,將人物打份成變裝皇后的動態靜物錄像。在很多層面來說,化妝品不再只是修飾臉容的工具,更如同面具一樣掩蓋你原來的相貌,容許各色男男女女選擇自己想要成為的樣子。你希望隱藏的、強調的、改變的,俱在你抹上脂粉的一刻成為可能。這是一種自由,同時又是一種壓抑。
再往前走一點,徐世琪一系列以頭髮作媒介刺繡的作品,以最間接的手段切入探索身體的本質。一篇篇對頭髮、腳、胸部、屁股的頌辭,以輕輕細語把「身體」這個概念拆開、放大、疏離,直至我們忘掉身體完整的形態。 用頭髮取代絲線來刺繡,以身體的一部份來編織歌頌身體的詩句,刻意糾纏交織的髮絲勾起自身的體驗:掉落地板上、堵塞排水孔、睡醒散落在枕頭上的一縷縷亂髮。文化中的幻想與美化,常常把身體脫離現實,頭髮成為想像中富詩意的青絲,偏偏迴避身體衰敗的訊號——例如化成灰塵的皮屑,例如脫落的頭髮。這件作品卻刻意讓人正視肉體作為有機物噁心的一面,看到真實裡美麗與腐朽並存的身體。
走到盡頭,是王水的錄像作品。自說自話的聲軌訴說著藝術家製作這件作品的心路歷程——他想用航拍機飛過一座住宅高樓中間的洞。畫面中的航拍畫面以緩慢的速度迫近中空的高樓,旁白以平靜的聲音引述周遭人們無意的評論,畫面距離大洞越來越近,航拍機帶著觀者徐徐滑進洞中,迎向一望無際的大海,一種近乎神聖的氛圍漸漸淹沒觀者的感官。作品的畫面是冰冷的無機物:航拍機的鏡頭、石屎鋼筋與整齊排列的玻璃窗,卻勾起觀者身體裡有機、難以言喻、不能解釋的悸動。
對於身體,有人說要拋開父權社會對女體的刻板印象,有人說要擁抱女體與生俱來的女性特質,有人說你自己喜歡就好。這些想法各自有自己的理據,有關身體,我們似乎沒有一個可以盲目跟從的權威,只能靠自己在人生這場實驗裡嘗試摸索屬於個人的方式。這未必是策展人本來的意圖,卻給我這個觀眾身為女性對自身與周遭環境反思的詮釋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