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東鵬看來對文學滿有興趣,他還藏有董啟章《天工開物》一書的初版,放了十四年內頁都發黃起霉點。他笑言這獨有的時差結合今次文學季的合作可謂機緣巧合,這共同的創作更是今次展覽「山洞記」的延伸,「雖說它沒有文字的運用,只在虛擬、虛構的錄影裏編佈出時間、空間和影像之間的關係。」
在刺點畫廊的空間裡,確實展品中有一廿分鐘的乘火車片段,描述漆黑隧道內的旅程,最後迎接光明火車出山洞,同時亦為展覽定名。東鵬感性地說「那時是去年十一月初上北京主持講座,因我討厭乘飛機,故我選擇搭乘火車上京。還記得以前沒有高鐵,從紅磡沿九廣鐵路,一路經九龍塘、沙田、上水及羅湖等站,目睹著市鎮和郊外風景的變遷。現在連九廣鐵路也沒了,改稱為東鐵綫。在西九龍站登車,經歷廿分鐘的地底路程後,眼前已經是深圳了。這驚訝的感覺深深地搐動、震撼我,好比靈魂抽離肉身,一副事不關己、置身事外,既冷眼旁觀又冷漠隔離地看著身體進行不為所知的手術,面對著陌生的身驅被鑽開窿。而這震驚的感覺尚未被好好消化,在一日後又再經歷多一次,因為我在北京只逗留了短短一天。」
是次車程成了一次創作的爆發點,作為引爆早已存在、醞釀良久的情緒的藥引。這複雜的情感對東鵬而言更可追溯自2006年,他那時剛從英國回港,製作起一錄像《刮火柴》,有種異曲同工之妙。「從片段裡不停地重複刮火柴,當中更可看到影像技術的轉變,像素從前不那麼高清,更不要說數碼傳輸了。」
展覽名「山洞記」除了由此展品來點題,其稱謂似是古書書名或遊記。東鵬同意著說「這樣定名是刻意的,我從沒寫作經驗,但渴望寫並會幻想自己寫書。我認為藝術創作便是挑戰想像,化不可能為可能。好比我的策展人陳暢,她已兩度登陸南極,在籌劃此展時她人便在智利預備前往極地。於她來說是登峰造極,在我的情況則是寫作。即便不是在做藝術,可正做一樣自己歡喜投入的事,於我看來也很藝術。」
閱讀於他,這一舉動更是滿佈影像畫面,勾起的有密密麻麻的文字,以及書本作為物件的重量。東鵬自言小時候便喜歡繪畫,更會抄畫漫畫,像真度極高,從中思考著何為真實,牽引著他去創作出只屬於自己的、獨一無二的真品,絕不拘泥於形式,無論平面、立體或錄像,純粹按其特性去做。「其實就算是影像裝置,我也是從平面視覺方式介入。繪畫始終是養份,啟發不同媒介的運用。好比開啟一日之始的早餐,吃我喜歡又極其飽肚的粥,唯我不可能一日三餐都是粥吧!生活不會是每天都幹同一件事。」日常的生活狀態可是充滿選擇,他也從不自覺在形式運用上轉來轉去,於他而言,創作有一種軌跡,遊走於不同的媒介可觸發持續創造的動力。「可以預期起碼在未來的十年,我還是會藉著連繫不同載體之間的共同性,探討其中互相參照的想法。例如一般為保存古畫而設置的暗黑燈光,這樣的設定可不是必然。在『山洞記』裡我安排了不同顏色的燈光,又鑽孔讓光線左穿右插、縱橫交錯,甚至安裝投影裝置,干擾甚或滾搞作品之間的平衡。正如影像間是有時間性,那即是有干擾,這無疑增添展覽的現場感,營造出只有在現場觀看,方能感受其中。」
東鵬細說是次展覽從2017年暑假過後便開始構思,笑言之前和陳暢到訪刺點畫廊時,還說可把天花板視作月球,地板則是地球,讓作品遊走於兩者之間。原來在畫廊找他之初,他便說要陳暢作策展人。「我們並沒有為展覽作特別多的溝通,皆因平時已有足夠的交流。她總能夠準確地定下主題,好比為正在航行的船定點地拋錨,適時切合地關注我的創作。她從不會追趕我的進度,反之是我告訴她我的進程,她甚至不會即時作出判斷回應我。她不著痕跡地把自己隱閉起來,卻又極度信任我的能力。」
二人第一個合作便是始於2013年在美國三藩市舊金山中華文化中心舉辦的個展「好奇匣」。此次創作在紐約籌備,東鵬說雖遠離了自己最熟悉的環境,可是這幾年來創作的靈感皆來自此展,「它為我其後的作品隱約透露出原型,至今我還在消化於『好奇匣』裡蕩起的漣漪。」二人的相識,更是因緣際會。陳暢到訪東鵬位於火炭的工作室,他把在倫敦留學時寫關於工作室的書送給她,第二日她隨即聯絡他足膝詳談,由早傾到黃昏隨思潮起伏流動。「我們之間的溝通確是抽象之極,甚麼也說不準說不實,彼此縱容大家魂遊太空,飛馬行空、奇思妙想,卻最後又會造出滿佈空間特性、只此一家的作品。畢竟我對觀眾和空間比例的關係充滿好奇,往往創作多是大型的,因為這樣好像是把畫面大力地拉闊,呈現震撼視野的舞台風景。這亦讓我想起中國的古畫,內容一般不多不大,可裱褙裝框起來,畫幅就很大,投射出令人訝異的世界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