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應該是這樣的。政治原則上與人人相關,但於現實卻不然——像梁志和的父親,他明明就在首個爆發工潮衝突的工廠附近上班,即便不少打工仔都罷工了,政治冷感的他唯一的改變,僅僅改為步行上班,然而生產繼續、剝削繼續,直至暴動結束。也許他賺得了一場暴動為他帶來的改變,卻大概從未感受到它曾與這段歷史接近過——這種小人物的視角,活在大歷史中的渺小,大概就是這個展覽「那是有又沒有」的源起吧。
在這展覽中,1967的歷史以嶄新的方式呈現。都由當年的日常生活物件、流行文化元素、政事相關之物拼湊糅合,展現出一外表平靜,實質充滿矛盾的景象。一踏入展覽空間,就見到一張當年的《南華早報》剪報,大大的標題、照片,直面這場暴動;唯照片下方的文字,卻將焦點放在照片裡後方一個不起眼的攝影師,謂他才剛升職,面對這衝突現場仍甚膽怯——這樣以小人物出發的描述,一開頭就為這展覽定下基調。
展覽中最令我難忘的作品系列,要數《Music in 1967》。一系列燈箱,由兩部分組成,背景是1967年中產階層在公共場所拍攝的佚名照片,照片裡的人們大多顯得從容優雅;惟刻在亞加力膠片上的字句,則取自當時暴動中受害者、法官與觀察者對動亂的評語。當中一字一句,有的讀來令人痛心、有的讀來會覺悸動,但在燈箱上呈現時卻像有若無,在那些中產階層拍下的悠閒生活照中,彷彿他們經歷的動蕩在他人的安逸面前不過輕於鴻毛。在歷史大事裡,有人積極或被迫參與其中,但確實有人不屑一顧。每個人所處的角色不同,視角仍截然不同,使彼此間存在幾乎對比極大的距離與落差。
這個作品何以令我感覺深刻,大概也引起了我的共鳴吧。歷史總是重覆,人性和政權於不同世代都相似,一如此時的議會、法治、對實踐民主的幻想幾近崩壞的時刻,有人聲嘶力竭的吶喊、有人被無理地DQ;但在同一時間,亦有人窩在家裡沉溺於Monster Hunter中、關注手機裡的蛙歸家沒有,或者無望的在辦公室加班到沒日沒夜——對這些人而言,究竟一場騷動、一場抗爭,是否真的存在過?
梁志和在這展覽還展示了一系列天空照片,那是他回到多個六七暴動期間發生炸彈襲擊的地點,在五十年後的同一天,以黑白底片拍攝同一地點的天空,照片的命名源於襲擊同一天發生的平民和私人事情。照片彷彿使當年與當下產生連結,像當時那些冷漠與動亂間的矛盾,至今依舊存在,而天空依然如故。彷彿人世間發生任何事情,人們無論有多痛苦或安逸,世界仍舊冷眼旁觀——人在大歷史、大世界裡如斯渺小,幾乎叫天不應、叫地不聞,這種承受著冷漠的痛心,彷彿只能低調的埋藏在這一個貌似平靜的展覽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