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獄建築師》:誰才是囚徒?
大館當代美術館與北京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合作,為曹斐舉辦她在亞洲首個大型個展,其中一個重點是她以大館為靈感創作的錄像作品《監獄建築師》。放映的房間佈置成監獄倉房,放置了鋪上竹蓆的矮腳鐵架床供觀眾坐下,並在房間兩邊同時播放影片。這部全長58分鐘的短片,講述了由周嘉玲飾演的建築師與由藝術家關尚智飾演的政治犯,他們兩個人與這個空間的故事。身處現在的建築師,受委托要把監獄空間改建成以保育為目標的公共建築,為了暸解這個空間的歷史,她讀了曾被囚在此的詩人之詩作,仿佛回到他寫詩時的環境裡;另一邊廂,詩人因為寫了當權者不喜歡的詩而入獄,在狹窄而單一、把人壓迫至連名字也丟棄的監獄裡,在碎紙片上寫詩,是唯一會使他感到自由的事情。兩個時空,因為文字、因為詩而重疊起來,再也分不清新與舊、現在與過去。這到底是她為彌補歷史遺憾的想像,還是他在絕望中的天馬行空?
除了播放這部錄像作品外,展覽館裡不同位置亦擺放了呼應著片中各種場景的裝置作品。包括攀爬在樓梯上的芒果樹,突然出現的審問房、囚犯的「穿膠花」作業⋯⋯監獄空間,盛載著一段段沉重的故事,遺下了一個個被折斷、被磨滅的靈魂。同一幢建築物,同一個操場,同一間牢房,同一棵芒果樹,在不同的時代裡真的能換上展覽廳、消閒空間、酒吧等功能,改頭換面嗎?
監獄本是一個剝奪人類與生俱來之自由的空間,但也許活在牆外的人,其實不比牆內的人自由。在攝影師關本良的鏡頭下,現代建築師身處的高樓形同監倉的高牆,把人團團圍住。縱使她住在市中心貴價地段的豪宅,可以從落地玻璃看到一覧無遺的城市景觀,但她看起來就像個城市的囚徒,如同舊日在小監倉裡仰望頭頂那微弱光線的詩人一樣。但詩人還尚且能透過文字來追求內心的自由,整天埋首研究監獄的建築師倒像一頭栽進了那個封閉又壓抑的空間。也許原來監獄並沒有關門消失,反是隨時間流逝日漸向外擴張,人人都置身於監獄而不自知,還自以為呼吸著自由的空氣。
現代人的困境
曹斐在這次展覽展出的作品,不約而同地討論著現代人存在的困境。她的錄像作品《我.鏡》(2007)和《人民城寨—— 第二人生城市計劃》(2007),同樣建基在從前曾經流行的虛擬網絡平台《第二人生》的世界裡。在這個完全虛構的電腦世界裡,藝術家努力經營著各樣東西:自己選擇的身份與外型、隔著網絡世界的愛情,以至各種建築與表演。在這個所有事也有可能的世界裡,所有東西都是虛假的,如上述所說的外型、身份與關係,但所有東西也是真實的,例如投放過的時間、精神與感情。真實與虛幻之間日漸模糊的界線,是現代人每一天必須面對的難題。
而另一件作品《倫巴》(2015-17)裡,藝術家則以被困於奇怪地形的掃地機械人來探討現代人的生存狀態。掃地機械人會依循地面佈局來行動,小心翼翼,然而它卻受限於地形的控制,結果只得不斷碰壁、不斷原地踏步。其中一部掃地機械人更被放置在一個小小孤島上,無論它如何努力探索,也不能離開它程式中制定的規則——絕對不能踏空,結果就只能窮忙,直至電視用盡的一天。這個悲觀的比喻,卻出奇準確地描述了我們現在生活中一些片面,令人無奈。
這些作品,均指向了一個中心思想:現代人是自由的嗎?我們以為自己有選擇,事實上卻不過是受困於環境與規則的囚犯——我們以為自己是自由的,事實上卻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