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衛水墨的先鋒:「完美一定是和創造相關的」
從 1980 年代至今,谷的水墨創作一直沒停過,卻不斷以不同的方式顛覆我們對水墨的印象。當初,他師從山水畫大家陸儼少,卻與傳統水墨背道而馳,讓陸儼少也不禁言道:「谷文達不是一匹駿馬,而是一匹野馬。」
這次谷在漢雅軒的個展就以水墨為焦點,展出了《遺失的王朝》、《紙煉金術》和《墨煉金術》,從中可看到出其水墨創作的變化。谷從 1980 年代就持續創作《遺失的王朝》,是次展出的是 2011 年的新作。這一系列作品皆是以山水畫為背景,前面則是書法,將二者結合是因為谷認為,中國的山水畫和書法是中國美術幾千年來發展得最成熟的。作品中,谷自創的偽篆字和真篆字混雜,由於篆字如今多不為人識,孰真孰假,觀者也難以分辨。谷曾把這些篆字給觀眾看,有西方人,也有華裔,但大家都看不懂。「這是個平等,很幽默。」谷說。
文字一直是谷創作中重要的一部分,若你留意,其實是次展覽名字中的「達」一字亦是以谷自創的文字寫成。他從 1983 年已開始研究文字,那時候,他開始學習篆字,但他完全看不懂,這些文字脫離了特定的語義,反而令他覺得自由,對當時在研究語言哲學的他而言,文字變成了一種想像力。另一個重要原因便是文革的大字報,這令到他將政治波普與水墨畫結合。「中國文人水墨畫其實是從封建的體系出來的,文革實際上是馬克思主義,這兩個東西放在一起會變成非常有力的結合,但這都是中國的,一個是從中國自己文化衍生出來的,一個是舶來的,但任何舶來品都會被 manipulated (操縱),變成毛澤東的馬克思主義。任何東西都是這樣的,中國人把西方的當代藝術引進來也是manipulated,只是 manipulated in different ways(以不同的方式操縱)。」
在他看來,文革大字報甚至比很多書法家寫得更好,雖然寫的人沒有受過良好的教育,但他有真實的情感和信仰在裡面,不管是信仰毛澤東還是其他人。而書法家沒有這個信仰,尤其是中國的書法家,他們學習傳統,很保守,他們追求專業,卻少了原創。「這一筆如何畫得更完美是相對的,誰可以說這是完美,這不是完美呢?我的概念是,完美一定是和創造相關的,否則的話,完美一定不存在。」
原創的突破:又是當代的,又和中國文明有關係
在《墨煉金術》和《紙煉金術》中,谷則是從水墨畫最重要的兩種材料去尋求原創的突破。走進畫廊的另一空間,地上鋪放著一大片黑色的東西,是谷用人髪製成的墨,旁邊的陳列台亦可見玻璃瓶裝的人髪墨粉和墨碇,以及他用綠茶葉創制的綠茶宣紙和綠茶紙宣冊,而牆上的兩幅作品是谷用綠茶宣紙和人髪墨繪成,他稱之為「基因風景畫」。谷直言許多中國的水墨畫家,離開了傳統的宣紙和墨,其實沒有多大創造了。不是從古人那裡引之有理,就是學習西方的各個流派,比如抽象水墨畫,很難突破,因為西方的甚麼形式都探索過了,除了墨和宣紙,所以他轉而在這兩種材料上突破。「你要找到一種原創的語言,它既和西方當代的不一樣,又和中國傳統的不一樣。」但這種變化仍然來自中國文化,谷解釋,充滿人基因的人髪墨實際回到了人本身,而寬泛地說,綠茶也是中國文化的基因。「我可以用很多材料做紙和墨,但它們必須是我自己創作的,又要是從中國那出來的,有一個嫁接,又是當代,又是原創,又和中國文明有關係。」
而他於今年五月母親節在佛山做的大型裝置作品《孝道》,亦是中西合璧。他與 1060 名 小學生共同在 1000 平方米的絲綢上以水墨書寫《孝經》。谷文達說中國沒有母親節,講述孝道的《孝經》被年輕人遺忘了,但母親節被人記下來了,因為中國人崇洋媚外嘛。他特意選擇《孝經》,實際上是將它作為一個象徵,讓小孩子從小了解自己的文化、歷史,不單單是父母,更多地是怎麼重新認識我們的文化、歷史。
中國當代藝術的轉捩點
谷文達指出,中國當代藝術經過 30年 了,基本上是西方一套引過來的,但是把中國自己的文化給丟失了,《遺失的王朝》中的偽篆字某種程度上也象徵著這種迷失。“Your cultural identity has to blend with the traditions”(你的文化身份與你的傳統分不開),現在這是個潮流,水墨畫現在這樣的情況,可能也是因為中國當代藝術進入一個轉捩點:「它希望有自己的原創,原創的話,你除了西方的,你還要找中國自己的本身的文化,給它做一個嫁接,所以我感覺中國當代藝術是在第二階段。第一階段,他完全是一個舶來品;第二階段,我估計需要更長時間,它要不斷對話、磨合,到一定的時候,它會出現一個新的原創,既不是西方當代,也不是中國的傳統,而變成一個新的東西,那就到第三階段了。現在是因為中國政治經濟備受關注,中國當代藝術才顯得很受關注,但是它還是不成熟,畢竟只有 30 年。」
在他看來,現在中國當代藝術正處在灰色時期,而中國的藝術家也是處在一個灰色區域。谷一直說自己的經歷是非常好的財富,因為他經歷過文革、經歷過馬克思主義、社會主義、蘇聯,又在美國經歷過成熟的資本主義,兩種集團他都經歷過,這非常重要。但現在中國的小孩子沒有經歷過共產主義,他們出生時,中國已經進入到類似市場經濟的階段,但又不像西方成熟。中國可能需要更長的時間變得更成熟,更了解自己的傳統和西方。但中國有潛力,如果這段時間沒有戰爭,中國會發展得很好,中國當代藝術在第二階段,中國的經濟、政治、社會結構也是,假如中國能到第三個階段,那它就成功了,不行的話就滅亡了。
中國水墨能否國際化?
他始終強調的是,文明的進程一定是靠政治和經濟,如今大家一直談水墨國際化,但如果中國的政治和經濟未到那個階段,中國水墨成為國際語言也是一番空談。「政治和經濟是推動文明的一個機器,我說中國水墨畫,這些文人真的很愚蠢,他們天天說中國的水墨畫要變成國際語言,要走向世界,這個走向世界,你的推動力不是藝術本身,是你的政治和經濟。如果你的政治、經濟系統不是世界一流的,你的藝術也很難走向世界。美國的 Andy Warhol,Jackson Pollock,我看他一點也沒甚麼好,好的是美國的政治變成一個 empire (帝國)。假如 Jackson Pollock 在法國仍然是帝國的時候出生,Jackson won’t be Jackson, Andy Warhol just be a normal person (Jackson 不會是 Jackson, Andy Warhol 也只是個平凡人),就這麼簡單。Andy Warhol 是波蘭猶太人,如果他還在波蘭,可能大家都不認識他,他再好也沒用。所以說中國這些混蛋很笨,天天在討論中國的水墨畫要國際化,你的經濟、政治系統仍然是區域化的,你的藝術是不可能國際化的。但中國現在有這個可能,因為中國現在的經濟、政治有一個影響力,所以你的藝術也會有一個相對的可能性。
「還有一點,中國的水墨畫確實有它自己的一塊地方,因為中國水墨有它自己獨特的美學體系和歷史,同時有中國十幾億人口,所以中國的水墨畫有一個可能可以和西方油畫對話。如果中國的政治、經濟繼續上升,中國的水墨畫也會上升。中國的國畫可以把油畫吃掉,這不是我的想像。你想下中國早期的大家,徐悲鴻、吳冠中、李可染,他們都到法國學了油畫,但到最後他們的國畫是最有名的,最賣錢的,這說明一個問題,就是你的 mother language,mother aesthetic,it’s dominating, it’s genetic connection(你的母語,你本身文化的審美,對你影響是很大的, 與你有著天然的聯繫)。所以我可以很簡單地做一個結論,假如中國的政治、經濟朝前走,中國的藝術還朝前發展的話,形成一種 power(力量),中國的水墨畫可以把中國的油畫吃掉,以前的像劉海粟、徐悲鴻、吳作人、林風眠啊,都是很好的例子,他們都是學習西畫的,但最後都畫了國畫了啊。
「所以中國這些當代油畫家知道了,第一個階段他們是最順利的,因為是一個舶來品,第二階段他們有些麻煩了,他們要學中國的水墨畫了,第三階段,他們變成水墨畫家了。我的腦子非常清楚,我全部看到了。把它寫出來,他們都會罵我的,但這是真的啊,這沒法改變的。很多人不知道林風眠的油畫的,但誰都知道他的水墨畫,這已經說明問題了。」
谷打趣說,上次他和曾梵志在英國一起做評委,他問曾梵志,「你畫過國畫嗎?你們老前輩都變成國畫家了啊。」曾梵志笑說他也畫國畫啊。谷指出中國的藝術家就算以後再畫油畫,也不會完全模仿西方了。「他要原創,要符合自己的生態,必須要從中國的東西吸取營養,油畫只是一個載體。徐悲鴻最好的油畫也不是在法國畫的,是在中國畫的,畫中國的寓言,畫中國的故事。我說的中國國畫家和油畫家的處境都很實際,很鮮明,所有的傻瓜都是在說甚麼中國水墨國際化,這一點意義都沒有,不可能的,你現在做好自己的事情,在甚麼的現狀裡就做甚麼樣的水墨畫。」
漢雅軒 谷文達個展
日期:12/5 - 7/6/2014
時間:10:00 - 18:30(逢星期日休館)
地點:漢雅軒(中環畢打街12號畢打行401室)
相關文章:原創的語言:專訪中國藝術家谷文達